中国疫情防线如何再筑牢：关口前移，精准防控与疫苗接种构建“双保险”

（原标题：中国疫情防线如何再筑牢：关口前移，精准防控与疫苗接种构建“双保险”）

自7月20日南京“拉响警报”以来，本轮本土疫情迅速蔓延。郑州、厦门、上海、瑞丽、宁波等地相继出现独立疫情。截至8月12日24时，全国现有本土确诊病例连续19天上升，涉及16个省份，现有中高风险地区156个。

造成本轮疫情的是新冠病毒德尔塔变异株。根据世界卫生组织8月11日通报，目前全球已有142个国家和地区报告了德尔塔变异株感染病例。

早在5月21日，广东就与德尔塔变异株展开了正面交锋。该毒株的特性包括潜伏期短、传播速度快、体内复制快、转阴时间长等，对防控工作增加了一定难度。

德尔塔变异株难防，但并不是无计可施。回溯本轮疫情，诸多是由于应有的防控工作落实不到位造成的：南京疫情是因为机场保洁员工防护洗脱不规范，又在国际国内航班间交叉作业导致传播；郑州疫情是因院感防控不力引发；扬州疫情则又因核酸检测点组织混乱进一步恶化。

“打‘马后炮’的结果只能是封城、全市全员多轮核酸检测、停工停产，给城市经济带来的损失不可估量，居民正常生活也被打乱。”汕头大学病毒学教授常荣山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外防输入，内防反弹”的防疫策略不可动摇，但要进一步优化。根本的思路是将防控的关口不断前移。守住境外输入关口，方能内防反弹；守住大城市防线，方可使中小城市与农村地区无忧。大城市可效法“精准防控”标杆上海，而其他地区亦可通过增强流调力量、监控重点区域与重点人群、将发热门诊下沉等措施落实防疫工作。

另一方面，疫苗的广泛接种仍被视为对抗病毒的利器。受访专家均认为，接种加强针或疫苗序贯接种是提升免疫水平的可行策略。据国家卫生健康委疾控局一级巡视员贺青华研判，本轮本土疫情风险总体可控，全国层面发生大规模疫情的风险较小。香港大学李嘉诚医学院教授金冬雁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这一“空窗期”正是补足疫苗短板、将防控措施部署在前头的大好时机。

直面“德尔塔”

同所有病毒一样，新冠病毒自发现以来不断变异。清华大学饶子和院士、娄智勇教授团队在《cell》期刊上发表的研究论文显示，作为已知RNA病毒中基因组最大的一种病毒，新冠病毒进化出一种独特的“复制矫正”机制，通过“校正酶”处理错误配对的碱基，以保证复制的准确进行。金冬雁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正因为“校正酶”的存在，新冠病毒的变异并不是无穷尽的，其变异速度与流感病毒、SARS病毒等其他RNA病毒相比要慢得多。

世界卫生组织将新冠病毒变异株分为三类。其中“值得关注的变异株”已被证明将增加病毒的传播性、毒性或使现有的公共卫生措施有效性降低。目前收录的“值得关注的变异株”共有4种，分别是英国报告的阿尔法、南非报告的贝塔、巴西报告的伽马以及印度报告的德尔塔，已影响全球范围内数十个甚至上百个国家和地区。

我国先前报告的境外输入病例业已发现上述变异毒株。但无论是阿尔法、贝塔还是伽马毒株，均未引发本土聚集性疫情，直到德尔塔的来临。5月21日至6月14日，广东迎来与德尔塔变异株的三次正面交锋。7月以来，德尔塔变异株更是波及我国16省。

在7月31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中国疾控中心研究员冯子健总结了德尔塔变异株的特点：一是传播能力明显增强；二是可能导致疾病严重程度增加；三是疫苗对德尔塔变异株的预防效果可能会有所下降。

德尔塔变异株固然增加了防控难度，但不意味着无从防控。在上述新闻发布会上，贺青华表示，病毒变异并未改变其冠状病毒的本质，它的传染源、传播途径已经基本清楚；加之我国扑灭30余起本土疫情的经验，严格落实防控措施依然行之有效。

一位曾参与广东抗疫的疾控专家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首先不要妖魔化德尔塔变异株；其次，德尔塔变异株的处置难度比原始毒株要更大，所以我们的防控策略也要做一些优化和调整。”

外防输入：严控海陆空三路口岸

当前，新冠肺炎仍在世界范围内呈大流行状态，外防输入始终是抗疫工作的重中之重。

海陆空三种交通运输方式，均为我国带来了输入性病例。以2021年为例，深圳盐田港、宁波舟山港等港口先后报告感染者；位于中缅两国交界处的云南瑞丽，饱受陆路疫情输入困扰；南京禄口机场、郑州市六院爆发的疫情则与入境航班相关。

事实上，我国已把防疫关口设在了国外。中国驻外大使馆相继收紧赴华防疫要求，核酸检测报告出具的时限已被调整为登机前48小时。自2020年11月以来，赴华旅客还需持登机前48小时内血清特异性IgM抗体检测阴性证明方可申领归国必备的健康码，经第三国中转赴华人员的申领请求也将不予受理。不少使馆还限定了检测机构的范围。

中国疾控中心病毒病预防控制所曾毅院士实验室副主任张晓光曾在新闻发布会上就抗体检测作出解释。在感染一段时间以后，人体会产生针对病毒的特异性抗体。最先出现的是IgM抗体，随后会出现IgG抗体。抗体检测，主要是判断人体是否感染过病毒。IgM抗体阳性，说明患者处于感染早期；IgG抗体阳性说明感染过新冠病毒，但不能确定其是否具有传染性。注射疫苗亦可能引发IgM抗体和（或）IgG抗体检测阳性。

但无论是抗体检测还是核酸检测，都存在一定比例的“假阴性”。这就意味着，尽管旅客在登机前是“双阴性”，也有可能是潜在的病毒携带者。历经数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机舱内的密闭空间为病毒传播创造了天然条件。

为进一步严防疫情境外输入，中国民航局出台了“熔断”措施， 即航空公司同一航线航班，入境后核酸检测结果为阳性的旅客人数达到5个的，暂停该公司该航线运行2周；达到10个的，暂停该公司该航线运行4周。

在常荣山看来，境外检测与国内检测的精准度具有差距，频发漏检，单日报告数十例境外输入病例的情况屡有发生。因此在旅客入境后的检测、隔离措施仍有很大的优化空间。他建议相关部门制定一个全国统一的“口岸入境旅客防控新冠病毒输入的标准操作规程”，这对于防控德尔塔变异株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传播力更强变异株的渗透，将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根据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2021年5月发布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防控方案(第八版)》（简称《防控方案》），入境人员需实施14天的隔离医学观察，并在期间的第1、4、7和14天分别开展一次核酸检测；解除隔离后开展7天居家健康监测，并在第2天和第7天各开展一次核酸检测。

常荣山建议，可在此基础之上，于机场加设一道唾液抗原检测的防线。“抗原检测简便快捷，通常十五分钟内就可出结果。对抗原检测呈阳的旅客，进一步询问是否有疫苗接种史，若无则立即转运至定点医疗机构集中隔离。这就可以降低旅客在下机后进行核酸检测、转运至隔离酒店的过程中造成的病毒传播风险。同样的方法也可运用于海陆关口。”

针对德尔塔变异株潜伏期短的特点，常荣山表示应在隔离前期加密核酸检测频次，即前6天每48小时一测；所有采集样本均应“单检”，疾控部门应加强对于口岸以及隔离酒店的督导，落实对隔离酒店等重点场所的环境病毒检测。

外防输入的关键一环还在于涉外航班、货轮等密切接触人员。针对本轮疫情中暴露出的薄弱环节，民航局决定全面升级航班和机场运行的疫情防控措施。民航局飞行标准司副司长韩光祖指出，要坚决落实国际国内航班服务保障人员不得混流的要求，同时对不同风险人员做到核酸“两天一测、一周两测”。

常荣山还建议，应在机场、口岸附近储备集中隔离医学观察场所，一旦发生疫情，可迅速将核酸检测阳性者的密切接触者及其密接的密接者就近隔离，保持与市区的防护距离。“最大可能地避免由于漏检造成的在入境城市人口密集主城区的社区传播，就减少了境外输入的威胁。”

内防反弹：大城市与中小城市各有所为

与外防输入的思路相同，内防反弹的关键也在于“关口前移”。遗憾的是，近期多个涉疫城市的前置关口均告失守。南京疫情的源头为7月10日入境的航班，但直至7月20日方才检出阳性样本与感染者，期间病毒已然隐匿传播，继而导致疫情蔓延至全国十余省份；郑州疫情则出于收治入境人员的定点治疗医院院感防控不力，也波及河南省内多地；扬州疫情虽由南京引入，但在核酸检测点出现“交叉感染”，滋生出新的传播链。

“打‘马后炮’的结果只能是封城、全市全员多轮核酸检测、停工停产，给城市经济带来的损失不可估量，居民正常的生活节奏也被打乱。”常荣山说。

金冬雁则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加强对重点场所与重点人群的监测预警是精准防控的前提。

“80%的确诊病例是在10%的场所发现的，密闭空间以及人多聚集的场所是我们需要特别留意的重点。广州疫情在餐馆发现，扬州疫情源头在棋牌室，如果在平时就能在不影响商户经营的前提下落实好防疫要求，那么情况就会有所不同。”金冬雁说。

另值得警惕的则是超级传播现象。冯子健曾经从流行病学角度解释，超级传播现象是指一个病人或感染者传播的二代病人数量显著超过基本传播数。“国际上用KAPPA值来衡量超级传播，在新冠是0.1，意味着10%的病人或者感染者扮演超级传播者的角色，剩下的感染者传播的数量很少，甚至很高比例的感染者并没有导致二代病例发生。”

金冬雁指出，虽然难以识别究竟哪个感染者导致了超级传播，但超级传播者通常都具有免疫力较弱、患有基础疾病等特性，因此要根据感染者的风险等级实行分类管理，密切关注重点人群。

与诸多不得已实施封闭的城市不同，上海、深圳等地树立了精准防控的典范。2021年初，上海在报告确诊病例之后仅将一酒店列为中风险地区。而前述参与过广东抗疫的专家则告诉记者，5月21日以来，深圳深南大道的交通拥堵指数没有因为疫情出现大幅度变化。

在常荣山看来，上海的底气在于流调溯源工作开展到位。“得益于流调人员、警方、通信部门的通力合作，上海具备了强大的追踪密接和次密接的能力，这就为精准划定管控区域范围至最小单元创造了条件，也是大城市值得借鉴之处。”

农村地区与中小城市尚不具备效法上海的资源与条件，集中隔离、全员核酸检测、病患治疗等工作更多要仰赖八方支援。在年初河北疫情期间，石家庄藁城区增村镇组织了全镇居民的异地转移隔离，涉及人数超过2万人。相同的情况也发生在本轮扬州疫情中，出现核酸检测点事故的广陵区联合村超5000名居民被转移至江苏多地酒店集中隔离。

但资源受限并不意味着这些地区无所作为。常荣山说，其他地方至少可以从上海经验中学到，通过电视、广播、新媒体等宣传手段鼓励密接与次密接主动上报，同时加强流调队伍建设。

“当方圆200公里内大城市报告病例时，中小城市应立即启动紧急预案，做好摸查工作，即日起在公路、铁路等交通干线上设置查验点，阻断涉疫城市人员的流入。大城市则需同时留意城乡接合部。”常荣山表示。

针对农村防疫，在中山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副教授吴少龙看来，将发热门诊下沉至乡镇卫生院，是防止疫情在农村地区扩散的关键。“通过发热门诊的建设，可以有效监测、预警和报告与传染病相关的一些症状。尤其是在医疗卫生条件较差、实验室检测的设施设备不够齐全的农村地区，发热门诊建设应当作为传染病‘早发现’‘早报告’的重要措施在基层落实。”

常荣山说，充分发挥发热门诊的效能是继流调溯源之后的第二道防线，要鼓励呈现新冠肺炎早期症状的居民主动前往发热门诊及时就医。

提升免疫水平：加强针或疫苗“混打”双思路

就本轮疫情来看，不少完成疫苗全流程接种的人员依然感染病毒。对于此类“突破性感染”事件，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科研攻关组疫苗研发专班专家组成员邵一鸣表示，任何一款疫苗都不能百分之百预防感染，出现突破病例属于常态，但仍然是全球接种30多亿剂次疫苗人群中的少数。研究显示，我国疫苗仍可以有效降低变异毒株引发的住院、重症和死亡率。

在德尔塔变异株肆虐的背景下，国内各疫苗企业也相继筹措应对之道。国药集团中国生物与康泰生物于近日相继宣布发现针对德尔塔变异株有效的单克隆抗体。

何时能等来新疫苗的推广应用？金冬雁指出，这不是疫苗厂家能决定的，需要药监部门、学界与业界达成共识。“问题不在于能不能换疫苗，而在于是否要换、换成什么。虽然有突破病例出现，但变异株仍然在现有疫苗的保护范围之内。尽管德尔塔是当前全球范围内的优势毒株，但在几个月之前阿尔法也曾是优势毒株，未来也不排除有新的变异毒株占据优势。如果更换了针对德尔塔的疫苗，那么对于其他毒株是否还具备良好的保护效力？这些问题都应该通盘考虑。”

不可否认的是，全球各条技术路线的疫苗，对变异毒株的保护力均呈现出一定程度的下降。邵一鸣表示，随着时间推移，新冠疫苗接种者的抗体水平也将下降。受访专家均认为，接种加强针，或开展疫苗序贯接种，是提升免疫水平的可行策略。

全球范围内，以色列、德国、智利、法国等多国业已明确将为民众提供加强针接种，美国FDA也于8月13日批准了辉瑞/BioNTech疫苗与Moderna疫苗在特定免疫功能低下人群中的加强针接种。

疫苗序贯接种，即采用不同技术路线的疫苗进行接种，目前也有科学论文予以佐证。8月6日，牛津大学团队在《柳叶刀》期刊上发表了有关牛津-阿斯利康疫苗（腺病毒载体疫苗）与辉瑞/BioNTech疫苗（mRNA疫苗）混合接种的有效性研究。研究发现，与接种两针牛津-阿斯利康疫苗相比，首针接种牛津-阿斯利康疫苗、次针接种辉瑞/BioNTech疫苗所产生的抗体水平要高出9倍以上。研究人员指出，这种混合接种的方式对于阿尔法以及德尔塔变异株同样具有良好的保护效力。

金冬雁向记者表示，在必要的时刻可对我国完成疫苗接种全流程的人员进行抗体水平检测，一旦发现有免疫水平普遍低于抗体阳性阈值的状况，调整疫苗接种策略势在必行。

未到“放开”之时

尽管受到变异毒株与免疫时长影响，但疫苗的广泛接种仍被受访专家视为对抗病毒的利器。截至8月12日，全国累计报告接种新冠病毒疫苗18亿3245万剂次，完成全程接种的人数超过7亿7000万人，但仍与形成免疫屏障有不小距离。

常荣山称：“在疫苗接种率达到85%之前，我们恐怕很难调整动态‘清零’的防控目标。新冠肺炎在全球范围内的累计死亡率已达2%以上，尽管目前已有显著下降，但距离‘流感化’相去甚远，这个数字对我国而言仍是不可承受之重。”

金冬雁则说，高水平的免疫覆盖是适度放开的前提，但届时仍要在医疗救治方面做好紧急预案。“一旦报告过多的突破性感染事件，一旦出现过多的重型或危重型患者，我们的医疗系统能否承载这一压力？另外，由于分级诊疗制度尚未完善，患者基本涌向大城市的三甲医院，我们能否规避医疗资源挤兑的情况？”

医疗资源相对匮乏的中小城市在面临病例救治时往往捉襟见肘。截至8月12日24时，扬州市累计报告510例确诊病例，而定点收治医院扬州三院几经调整改造，也仅能投入使用435张床位。为此，扬州自8月3日起将部分确诊病例转移至南京市二院治疗，目前已有 281例确诊病例转移至南京，其中包括重型14例、危重型11例。

常荣山说，德尔塔变异株固然难防，但并不是防不胜防。通过物理阻断（精准防控）与生物阻断（疫苗接种）“双保险”，加之鼓励公众养成良好的公共卫生习惯，疫情依然能够在最大程度上得到限制。

在多个国家“带疫解封”之际，全球疫情再有抬头趋势。根据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发布的数据显示，自6月22日以来，全球单日新增确诊病例持续增加，在8月12日已接近历史次高。美国新增确诊病例数量已连续多日处于16万以上的高位，而日本则于8月11日、12日连续两日刷新历史极值。

常荣山表示，境外疫情就像海啸，随时都可能冲击我国，德尔塔变异株的来袭就是例证。未来不排除有更具威胁的毒株出现，我们是否能从本轮疫情中汲取教训？外防输入的操作细节上还需加码，内防扩散的速度还要提升到此次武汉的水平，于2天之内完成布控。

当务之急是将防控的关口不断前移。守住境外输入的关口，方能内防反弹；守住大城市的防线，方可使中小城市与农村地区无忧。贺青华在8月13日进行的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发布会上对本轮本土疫情走势作出研判。他称，在发生疫情的这48个城市中，已经有36个城市超过5天没有新增的感染者报告。除了扬州、武汉、张家界以外，其他的地市仅仅只是零星的病例报告。所以从这个情况看，全国的疫情风险总体可控，全国层面发生大规模的疫情风险是比较小的。

金冬雁告诉记者，这一“空窗期”正是补足疫苗短板、将防控措施部署在前头的大好时机。